
记得新中国成立初期,天津市党委曾将一批历史数据(照片和文字数据)送给七爸七妈两位审查(南开大学刘焱教授是天津市地下党党员,曾任该校周恩来研究中心主任,即是当年经办选史料供周总理审阅的人,在他本人所写的有关著作中也曾提及此事)。他们认为这是教育、培养我这个青年干部的好机会,于是便召见我在西花厅家中一起观看这批资料,并从中挑选了若干实物,就如何对其筛选和处理,向我认真作了示范性的说明,以帮助我提高认识和鉴别的能力。
我记得其中有他们夫妇两人的一张普通生活照片,照片上没有任何背景。他们针对这张照片告诉我一个处理的原则,凡是和历史无关,纯属私人家庭生活的物品,就不应该入选为历史数据,更不应该展出。
对另一张七爸当年留学时期在法国一个建筑物门口拍的单身照片,虽无其他内容,但因为这张照片背景展示的建筑物是当年青年团组织曾经使用过的办公场地。因为和实际历史有关,这张照片可以列入历史资料,但是照片下面原来所作的文字说明将此建筑说成是当年党组织的办公地点,七爸七妈指出:“历史馆应该对这个说明作出修改,以符合历史的实际情况。”
这一天,七爸又亲口对我说:“南开大学老校长张伯苓先生是一个很好的教育家,长期与我维系着良好的师生情谊。但是当年他也曾经开除进步学生,甚至在‘五四’运动期间,因为我被反动派作为进步学生代表逮捕而在同学录上抠去我的名字。在当时的形势下,为了学校和他本人的安全,老校长不得不如此做,也是可以理解的。这才是历史的真实情况。提及这一情况,无损于校长的形象,却能使未来读者深入了解当年的真实环境和情景。”
他继续说:“我们中国人有时对历史记载和研究采取一些不正确或者错误的做法,往往会为尊者讳,为亲者讳,甚至为逝者讳,故意‘隐恶扬善’,主张不说死人坏话等等,这些都是很不恰当的。历史研究要尊重事实,坚持原则,我们要对历史负责,必须让真实情况公诸于世,以对先人、今人、后人都采取认真负责的态度。更不可以据今人的利害关系和推理想象或揣测,甚至任意歪曲或编造历史故事。我们要教育干部和群众一同来对历史采取严肃认真的负责态度。”又说:“我国古代史官尚且能不顾个人安危勇于承担风险而秉笔直书,我们现代人更应该重视以科学态度记录和研究历史真相,任何出于私心的思想和做法都应该避免。”
我于1954年进入南开大学学习,当时正是“以俄为师”的年代,该校在推行俄语的同时,一度停止了英语教学。我在上海虽然自幼年起就有机会学习英语,但在当时却无法报考英语专业。
1956年,在七爸和其他有关人员的推动下,全国高等院校普遍重视英语教学,南开大学从此恢复了英语专业。由于我在半脱产干部中英语水平稍好,所以学校把我调到了外文系继续半工半读。
当初,七爸七妈事先并不知道我要考南开大学,校方领导和老师同学们也不知道我是总理的侄子。当两位老人家得知我考上了七爸的母校南开大学时,特别高兴,专门找我谈话,设”家宴”以示庆祝。1950年代中国大学生很少,我们周家也只有我和尔辉上了大学。尔辉身体不好,高血压,学习有困难,相比之下我学习起来比较轻松,因此七爸对我的学习情况非常重视。尤其是我调到外文系后,他多次和我讲英语的重要性,我也有机会听他说过非常地道的英语,陪他一起看电影时,我发现他看英语电影时不一定需要翻译,而英语以外的语种才需要翻译。
1959年,七爸到南开大学视察时,曾专门到外文系和同学们交流,并纠正他们的发音。记得他常对我说学外语最好能有机会勤练“童子功”。他在年幼时从东北转至天津入南开中学时一度英语成为学习难题。初赴伦敦时口操英语尚有困难,但历经多年的学习和实践以后,才感到运用自如。最后达到的水平同英语专业毕业者相差无几,甚至还有其超乎寻常的独到之处。为此有时他竟调侃地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勤学苦练是上乘。”
当七爸得知我提前毕业,留校担任教研室主任时,他感到不放心,专门和我谈起英语的教学方法。他对我说:“英语教学主要包括语音、语法和词汇……”我发现他的英语知识近乎专业教师,他还提出了许多带有创造性的教学方法。
他还和我探讨一些词汇的用法。他说,我们中国人的用词习惯是,一个词用在不同的场合,表达不同的目的,而外国人则不同,他们是通过不同的词汇来表达不同的目的和程度。比如:我们中国人说“常常”这个词,用意不是很明朗清楚,而在英语中则用oc-casionally,used to,usually,often,frequently,constantly,always等等来表达不同的程度。我只是上学时听老师讲过,七爸则是从个人心得方面讲的,这除了良师指导外,和他个人善于学习,善于归纳总结不无关系。
有一次,我陪他接见外宾,担任翻译的是外交部首席翻译冀朝铸和中央对外联络部的高级翻译劳远回,他们都是我平时非常尊重的高级翻译。不意这次总理和外宾的交谈翻译过程中,双方都用到了as well as这个短语。事后,总理突然问:“你们知道as well as的确切含义和如何准确运用吗?”他特别面向两大翻译,他们却不知如何回答,因为他们对词汇只是自然地运用,并不专门研究,所以讲不出道理。我由于在学校工作过,对词汇应用有所注意,所以我回答:“它的意思是in addition to,除……以外,还……”七爸对我的回答相当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