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连载六 | 美好的金子总会发光

早在1946年，七爸就告诉我，与我离散多年的父亲音信不通、生死不明，也可能已在战乱中不幸牺牲，因此我并未长期直接受父亲的培养，与此相反，自从那时起一直到1964年，七爸和七妈的资 助是我唯一的家庭经济来源。而我在解放前因形势所逼不得已自称父母双亡， 经济来源则谎称全是由同学资助。当我参加工作后，按当时规定必须填表说明家庭出身，解放前三年的经济来源就决定自己的家庭出身。但由于我不愿公开显示自己是七爸亲自抚养的亲属子弟， 因此，早在南开大学读书期间和以后的很长时间内，从未特意说明自己和总理 的关系，甚至在档案里也只字不填，而是随意在家庭出身栏填写为“城市贫民”。

解放后，在一次不经意中，七妈知道 了我所填表格内容后，同我开玩笑，她说：“党内早就有个李一氓，曾任中共中央联络部副部长。未曾想到现在我们家 中还有一个周二流。城市贫民是没有固 定收入的人，尔鎏尔鎏，听上去就像北方 人叫的二流子。”七爸在旁听见了，严肃地说：“你怎么能这样和孩子说话呢?孩 子有很强的自尊心，他不愿沾我们的光，也不愿影响我们，这是很好的事。”七爸还问：“你知道鎏是什么意思吗?”见七妈仍在思考没有马上回答，他又接着说：“查查字典就可以知道，是美好的金子的意思。”

七妈听后就很机警地笑着对我说：“尔鎏啊，以后不管碰到什么挫折，你都要记住自己的名字。”我非常清楚地记得七爸当   即说：“爱宝啊，不管碰到什么困难和委屈，你一辈子要坚持牢记自己的名字，照顾大局行事，我相信美好的金子总会发光的。”

直至今日我还时刻牢记当时七爸对我的及时解围并给我名字赋予了更有积极意义的提示和解释。

七爸七妈对我的要求也很严格，他们很多优秀的品格影响了我。比如做事先人后己，以大局为重，不搞特殊化，不要以领导的亲属子弟自居，所以我一直很低调，在档案中从没有标明这层关系。但我们家族老一辈长者和老革命工作者都知道这个事情。新中国成立后，我当兵、入党、下连队， 苦活累活都抢着干；调工资、定级别的事情也一直是先人后己……

我在七爸七妈身边经历过许多的事 情，也亲耳听到过很多他们的亲切教诲。还记得“文革”中江青一伙寻找一切机会想陷害七爸，七妈知道我耿直的性格，所以特地叫我过去说：“爱宝，现在是你七爸最困难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你与我们的关系可能也会危及到你的安全， 你在亲属中是首当其冲的，所以你要审时度势，可以和别人一样揭发批判你七爸的错误 …… ”

当然我决意绝不这样去做，但每次想 到当时他们身处险境而别无他法，只能通 过这种特殊方式来保护我的安全时，我是又感动又难过，寸心万绪，直涌心头，对七爸七妈的怀念之情也是越发强烈。

在我就读大学期间，七爸为了加强了 解基层工作情况，往往习惯于要求我写点短文供他阅后略加口头点评并随即毁去。迄今令我记忆犹新的是其中一篇题为《中农化》的短文，他认为有点新意而较为高兴。另一篇论及学生的阶级出身和高等教  育质量的关系却受到他颇为严肃的批评。

我当时的观点是非常幼稚的，因为新中国成立初期高等院校的多数学生往往是 中上层家庭出身，其中难免对社会变革有所多虑而学习不够安心。因此我曾误认为如果出身于工农家庭的大学生人数增多， 所在高等院校的教学质量就自然而然地大有提高。

七爸阅后当即就严肃地指出，我的上述观点是错误的，因为解放前完成高中学业以后顺利进入高等院校继续就读的并且又是工农家庭出身的人数毕竟极少，难以满足国家与社会的需要。此外，家庭出身不是由学生本人自行选择的，这是客观的事实。不论家庭出身为何，本人所追求的政治方向以及在学习工作中的实际表现才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关于家庭出身，七爸曾经对我说过：一是有成分论，因为这是客观存在；二是无成分论，因为家庭出身不是出于本人的选择；三是重在表现，因为这样才能广泛调动人 们的积极性，有利于中国人民的大团结。

新中国成立初期，许多大学生家庭出身并“不好”。还有些人由于年幼无知在解放前不慎参加过三青团之类的国民党青年组织，其实并无罪行；有些学生只是和这些三青团的成员有所往来，而受到怀疑……  对此，七爸对我说：“对有些问题要根据不同情况具体分析，区别对待。当时国民党还拥有中央政权，人们难免有正统观念。国民党统治区中的大城市青年学生并没有机会了解解放区的实况，加上国民党的歪曲宣传，对我党的政策缺乏正确了解，以及抗日战争的胜利，使人们容易误解，认为只是国民党代表了抗日力量，对此心存期望和幻想，再加上中上层家庭千丝万缕的社会关 系，如此等等。许多复杂的原因，使得国统区的青年对我们的了解和信任需要时间去建立，对于未曾涉世的青年来讲，是可以完全理解的。相信他们当中绝大多数人是爱国的，信奉真理的，迟早会成为一家。必须持善意的慎重态度对待他们，不可随意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