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日报》连载二 | 周公馆就像一盏雾海明灯

七爸还详细询问了我个人的情况，在得知了我的近况之后，七爸非常同情我的不幸遭遇，提出让我跟他一起去延安。这时七妈听到了我们的对话，就拉七爸到一边去商量，过了一会儿两人同时回来。七爸说：“现在国共和谈面临破裂，全面内战可能加剧发展，你年纪小身体弱，但是你学习很好，是不是可以在上海念完高中，我们来抚养你，一切留待以后解决。你可以在学习期间努力充实自己，作好准备，以便迎接胜利的到来。”

当时的我，生活确实很贫困，穿的对襟短褂破旧不堪，脚管粗大的长裤子用布条束腰，赤脚穿着一双脚底有个大洞、露出脚趾的布鞋。“我看到你也更加理解解放区人民群众的生活困苦”,七爸说，“他们坚持斗争，支持前方是不容易的。但是你要知道我们共产党人是没有钱的，是为人民服务的，相信你也能理解我穿着得体的西装革履这仅是为了外事工作的需要。我们对你的帮助也是有限的，组织上的钱还要用在照顾烈士子弟以及应付其他需要上，对于亲属 我们也要避嫌。同时延安没有高中，我们不希望你失去学习的机会，而且你身体瘦弱，随军行动身体也受不了。”

年少气盛的我当时就向他们表示：“我来看七爸和七妈是祖母的嘱咐，我并不想依赖‘事业成功’的长辈，也许外祖父家有个别人有这样的想法，但这不是我的想法也不是祖母的想法。”

听完了我的话，七爸要我估计一下完成学业大概的费用。由于我了解到共产党也是没有钱的，所以我不愿意接受，也不肯表态，僵持了很久。直到午饭后，七爸问我准备怎么安排学习生活时，我才把我的想法告诉了他。我说准备放弃教育质量较好的普通高中，去念国立高级农业职业中学， 因为国立学校学费全免。七爸尊重了我的决定，并从原先准备给我的钱包内取回去了不少钱，为我留下了一些生活费用。他对我的决定很是感动，连声说：“你是一个老实孩子，你这样很好!…… ”

七爸七妈的卧室和工作室相连，中间用活动布帘隔开。当年在工作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看上去像是手工绘制的全国军事形势图。七爸告诉我，我的父亲曾在南京梅园新村的中共中央办事处待过一段时间，后又随李一氓等人去了苏北解放区。七爸又指着墙上的形势图对我说：“你父亲大概在淮阴、盐城一带，但是生死情况不明，而且牺牲的可能性很大。”那幅形势图我至今仍印象深刻，图上遍插红旗，散布各地的红 旗标志着解放区的所在，也预示着不久后 革命的胜利，正如七爸曾经说过的那样——“人民的世纪到了”。

谈话接近尾声的时候，七爸和我谈了周敦颐的《爱莲说》,希望我能像莲花那样出淤泥而不染，迎接胜利的到来!

最后七爸嘱咐我，要学习一些进步的 书籍，要善于隐蔽自己，注意安全，做到四 好——身体好、学习好、团结好、工作好。

七爸和我的谈话结束时已近中午，这时有一位年轻的美军军官来访，于是七爸让我和他们同桌共进午餐。这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一名美军军人，他身着军装，头戴橄榄帽，人很是高大。七爸他们在席间并没有谈及什么重要内容，似乎对方只是来传达上级指示的，他们两人之间没有翻译，用英语交谈。虽然我略通英文，仍不能听懂他们所说的一切，但是我却为七爸对我的信任感到高兴。回忆起来，这还是我一生中的第一次“外事活动”,我就这样穿着一双露着脚趾的布鞋，参加了一次外交谈话!

和七爸七妈的第二次会面就这样在轻松愉快的午餐中结束了。临行前，七爸把他们夫妇自身使用的仅有的两条棉被给了我，记忆中是一红一绿的两条被子，用了白色的粗布里子和花色的粗布面子。现在想来，这样的小细节也充分体现出了七爸对 时局的预见性，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并做好了国共谈判破裂后，上海办事处随时可能撤销的准备，没有打算再回到这里久待，所以才把自己必要的生活用品送给了我。

而且据我回忆所及，七爸曾不止一次向周围的人提出说，如果全面内战爆发，一年半载之内必会见分晓。从以后的事态发展来看是十分准确的。由于当时国共双方的力量对比悬殊，虽然作为革命乐观主义者对革命前途持乐观态度的人尚有人在，但很少有人能像七爸这样精确地估计形势，从而又再一次证明了七爸当年的英明预见。

离开时，七爸让他的卫士长护送我到安全的地方。由于我年纪小又比较瘦弱，七爸送我的两条被子我拿不动，更由于缺乏对待特务尾随的经验，于是就由卫士长护送并随手帮我提着“行李”。出门时，卫士长 告诫我要紧紧跟着他，不要回头看。我们一直走到黄浦江边才停下，这时卫士长才告诉我刚才有特务跟踪，现在已经把他们甩开，我已经安全了，并把手提的棉被交给我，我们这才分手。

周公馆就像一盏雾海明灯，七爸和当时在此工作的共产党员在危难的处境中寻求着全国解放的道路，给解放前夕的中国送来了拨开迷雾的耀眼光芒，对我个人而言，周公馆这盏明灯则为我明确指引了前进的政治方向。